“我们要让坏蛋受到惩罚，我们希望我们这些在WorldCom公司(世界通信公司，简称世通)的人继续前进。”

　　2002年7月3日，世通CEO西奇·摩尔为公司的财务丑闻做出道歉，其话锋直指前任伯纳德·埃贝斯(Bernard Ebbers)。

　　此前，有媒体称“身穿牛仔服，脚登皮靴，佩戴绿松石饰物，开着小卡车，学体育出身”的埃贝斯彻底颠覆了传统生意人的定义，将枯燥的电信商业活动变得“性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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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送奶工转型

　　“日复一日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中出去送牛奶，让我对未来充满了灰色和绝望的想法。”伯纳德·埃贝斯曾这样回忆。

　　1941年出生于加拿大普通工人家庭的埃贝斯家境贫寒，后来他因自己的运动天赋得到了美国密西西比州大学的篮球奖学金，并于1967年拿到了一个体育学士学位。

　　1974年，埃贝斯开了一家汽车旅馆，并在短时间内就扩张了9家连锁店。埃贝斯的商业扩张能力初步体现出来。但埃贝斯并不满足。他认为旅馆生意带来的收入有限，难以充分施展其才华。

　　在埃贝斯鹰隼一样探寻的目光下，小镇上一个提供长途电话服务的小电话公司的运营引起了他的兴趣。当时，美国电报电话公司(AT&T)是美国电信业的垄断者，这家小电话公司像一个批发商，从AT&T低价购进长途电话服务，然后再以稍高、但又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给普通用户。

　　埃贝斯认为这个行当有发展前途。他把自己的三位好友约到了当地一家名为白日旅馆的咖啡馆，提出自己想成立一家提供折扣长途电话服务的公司的想法。三位好友对埃贝斯的计划不置可否，但基于对埃贝斯商业眼光的认可，他们表示同意。埃贝斯随手在一张餐巾纸的背面写下了企划书。公司要起一个名字，他们热烈地讨论起来。这时咖啡馆服务小姐被他们兴高采烈的谈话吸引过来，随口帮他们起了个名字——长途电话折扣服务公司(LDDS)。这就是世通的雏形。

　　这是1983年发生的事情，当时埃贝斯42岁，已过了不惑之年。后来参与这次讨论的一位投资人半开玩笑地回忆说：“埃贝斯涉足长途电话运营服务的惟一经验就是他曾经打过几次长途电话。”

　　起初，埃贝斯在成本控制上事无巨细，连办公文具的领发及使用都亲自过问，对表现优异的销售人员给予重奖，对业绩差的员工马上解雇。

　　在这段时间里，AT&T的垄断被打破，美国电信管制机构对AT&T加强控制的同时，鼓励竞争，以促进电信行业的发展。原本沉闷的电信市场格局发生了变化，但原有的一批电信运营商由于惯性束缚，没有发现其中的机遇。而既无经济学教育背景，又对电信原有规律所知无多的埃贝斯，就像斜刺里跑出来的一匹黑马，快速地飞奔而来。

　　受欢迎的“老土豆”

　　“电信业从来就只欢迎最传奇、最雷厉风行的企业家发动突然袭击而获成功的例子。”埃贝斯曾这样得意地说。

　　埃贝斯的公司于1989年上市，股票受到资本市场的追捧，埃贝斯本人持有的公司1.8%股份一下子升值至6亿美元。埃贝斯公司的股票成为当时电信领域表现最好的股票。

　　埃贝斯发现在电信业风起云涌的发展大潮下，和原有的电信巨头们纠缠于一毛、两毛的话费折扣，实在浪费机遇。他决定通过并购让公司高速发展成为一个新的电信巨头。埃贝斯说：“不需要现金，只要保持较高的股价，就可以购买比自己更强大的公司。”

　　埃贝斯经过大大小小50次以上的交易，让他的公司一跃成为在长途电话服务领域中举足轻重的势力。起初他鲸吞了美国南部和西部规模较小的电话公司，随后在1993年至1994年两年内，埃贝斯先后吞并了高速传播电信公司、复活电信集团、IDB电信集团。这让埃贝斯大踏步地进入美国东北部、加拿大和欧洲的电信市场。在这段时间里，埃贝斯的公司也更名为世界通信公司。

　　埃贝斯经常穿着褪色牛仔装，叼着一支雪茄。周末，他喜欢呆在自己的农场里，照看他的牛群和大豆。他说：“最能使人放松的事莫过于驾驶拖拉机在田间行驶。”起初他的“乡土气息”不招华尔街的银行家喜欢。他曾自嘲道：“一些人不喜欢我在跟前晃悠，因为我像个老土豆!”但随后，他的特立独行成为他的招牌，和世通上升的股票一样，受到金融界和媒体的追捧。

　　由于公司股票的坚挺走势，埃贝斯在1996年的并购更是如鱼得水。埃贝斯买下了UUNET技术公司，这家公司是早年知名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UUNET成立于1987年，是公认的第一个商业化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ISP)，在互联网发展历史上举足轻重。

　　1996年是互联网泡沫开始放大的时候。互联网泡沫像啤酒倒入杯中时泛起的泡沫，让人心醉。UUNET当时在美国互联网市场是风华正茂的“美人”，抱得“美人”归的世通成为硅谷与华尔街关注的焦点，公司股票继续飙升。这让埃贝斯收购的底气充盈。

　　这年8月，埃贝斯又买下Compuserve的所有权。这使得世通在互联网领域的实力成倍增加。Compuserve是互联网在线服务的先驱。说起来似乎让人不可思议，CompuServe在1979年就开始提供个人使用的电子邮件，1980年就实现了实时在线聊天，同时提供了世界靠前个供个人使用的拨号上网服务。埃贝斯此举在资本市场再次获得追捧，埃贝斯的每一次并购似乎都踩准了资本市场的兴奋点，让世通资本持续膨胀。

　　随后埃贝斯又转手把Compuserve的在线服务业务卖给了美国在线(AOL)公司，以换取美国在线属下的数据网络子公司。这也被资本市场解读为一个“共赢”之举，世通再获追捧。

　　1992年至1996年，埃贝斯让公司收入翻了6番，使公司的总收入突破56亿美元。前MCI总裁丹尼尔·F·阿克森曾这样描绘世通：“10年前，世通还是大象身边的一只老鼠，而如今这只老鼠已经差不多把身边的所有大象绊倒了。”

　　这一次准备吞下大鲸鱼

　　“如果罗伯兹最后决定为世通工作，他最好准备随时早起。”1997年10月1日，埃贝斯在向媒体宣布世通准备并购MCI时，这样略带调侃地说。

　　当时贝尔特·C·小罗伯兹是MCI的执行总裁。当时MCI在全美长途电话服务市场中排行第二，而世通排名第四，MCI的年销售收入是世通的3倍多。这一次，世通准备吞下比自己大得多的MCI。为此，在10月1日的清晨，埃贝斯打电话给罗伯兹。但罗伯兹还没进办公室，不过他在8：30回了埃贝斯的电话。埃贝斯用平静的口吻告诉他：世通准备以让MCI满意的价格收购它。

　　“和埃贝斯以前吞进的小鱼不同，MCI是一条庞大无比的鲸鱼。”分析家斯哥特·克利兰德为埃贝斯捏了一把冷汗。

　　问题是MCI打算卖掉自己吗?

　　事实上，在世通张开血盆大口以前，MCI正计划把自己卖给英国电信。英国电信想借此进军美国市场，MCI与英国电信的谈判如火如荼。起初，英国电信开价190亿美元，双方的并购几乎就要成功，可这时MCI股价下挫，于是英国电信提出收购价格应当下调50亿美元。这个新报价激怒了MCI和它的股东们，MCI开始寻找新的买家。

　　埃贝斯和他的世通就在这时杀了进去。他把收购价格抬高到300亿美元，还提供50亿美元供MCI的偿还债务。市场分析人士大卫·M·格拉汉姆道出了MCI股民的心声：“我们当然希望收购价格越高越好。股民们没有理由为英国电信鼓掌，而把世通拒之门外。”

　　埃贝斯此举无疑是极为大胆的，因为他的对手也是重量级的——英国电信的年收入更是世通的5倍，而且英国电信刚刚制定了全球化的策略。英国股票证券公司投资顾问斯丹·佩尔森称：“收购MCI失败，会使英国电信的全球化成为泡影。”

　　但埃贝斯的疯狂报价吓退了英国电信。“这就是未来电信霸主的魅力。”世通的一位投资者威廉·K·纽柏莱对埃贝斯钦佩地说，“只有他才能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电信分析家汤姆·奥斯特当时认为：“也许世通成功收购MCI的可能性只有一成。我想世通此举的目的也许并不在于收购本身，而很可能是埃贝斯的公关策略。世通想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和以往的并购一样，埃贝斯对他的成功深信不疑。曾有人问起这次兼并成功的可能性，埃贝斯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成功的可能性是100%。我们相信MCI会坐到谈判桌前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们有绝对的自信。”

　　世通当时并没有拿出大把现金来收购MCI。1997年10月，世通发行了8.2亿新股用来收购MCI的股票。一般来说，投资者对这种充满泡沫的并购行为比较反感，并通过抛售股票来规避风险，但当时的股市对世通并购MCI非常看好，世通的股价继续飙升。

　　完成对MCI的并购后，世通的股票从1994年的5美元升至1997年底的63美元。1999年，埃贝斯被《福布斯》杂志评选为美国第251位最富有的人，其身价为14亿美元。

　　并购失利后爆出造假丑闻

　　“埃贝斯就像一台机器，一遍遍地重复胜利。当监管者叫停了Sprint(斯普林特公司)交易，埃贝斯身体里的有些东西死了。这是其他人第一次对他说不。”这是马里兰州的一名电信分析家对于世通并购Sprint失败之事的分析。

　　1999年，埃贝斯故技重施，准备以1300亿美元高价把劲敌电信巨商Sprint收入囊中。但这一次，埃贝斯遭到了美国司法部的狙击。美国司法部阻止合并的完成，其理由是“通信市场的竞争企业可以只有三家，但决不允许减少到两家”。当时在美国长途电话市场，市场份额最多的前三名分别AT&T、世通、Sprint。

　　此次失利对志满意得的埃贝斯打击很大。世通的股价深受冲击，其明星光彩开始暗淡。

　　但埃贝斯不改初衷。2000年后半年，埃贝斯不惜血本并购微波通信公司。但此时，互联网泡沫破裂，电信服务价格急速滑落，高额投资成本无法收回，微波通信差劲的经营业绩开始拖累世通的股价。与此同时，世通包括网络数据传输在内的其他业务也开始下滑。

　　有媒体称“2000年电信市场崩溃以后，埃贝斯发现自己和另外几千名投资者身处一条慢慢沉没的船上，没有人听见他在船边的呼叫”。

　　世通的股价开始走低，埃贝斯不断承受来自贷款银行的压力——要他弥补股价下跌带来的亏空。前世通员工形容，埃贝斯终日所想的，就是如何维持世通股价不下跌。任何员工出售股份，埃贝斯均会知晓。卖出股票的员工不久会接到电话，受到埃贝斯的指责。

　　面对世通不断恶化的经营形势，公司董事会于2002年4月解聘了埃贝斯。

　　在此之前，世通负责内部审计的副总裁辛西娅·库珀对公司账务产生了怀疑，但世通首席财务官斯科特·沙利文警告辛西娅不准插手此事，同时沙利文严控财务数据，不给任何解释。有媒体报道，辛西娅被激怒了，她请黑客私自侵入了公司电脑会计系统，收集到了世通作假的证据，并向董事会审计委员会作了报告。世通董事会召开紧急会议，确认公司财务存在重大问题。会后，世通董事会约见美国证券管理委员会(SEC)通报了情况。

　　丑闻被迅速曝光，舆论哗然。美国证券管理委员会于2002年6月26日发起了对此事的调查，发现从1999年到2001年两年间，世通虚构的营收达到90多亿美元。材料显示，早在2000年，世通至少有两名职员对世通虚报利润的做法提出非议，但公司高层充耳不闻，或者是故意不理。

　　2002年7月中旬，美国25家银行集体控告世通的欺诈行为，称该公司在公布夸大盈利的前6周，通过贷款诈骗了他们近25亿美元。他们认为，要是当时知道世通的真实财务状况，是绝对不会批贷的。

　　2002年7月21日，世通申请破产保护，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破产保护案。擅长破产业务的律师大卫·格林(David Green)说：“由于信心崩溃，重组世通的非常好的方式可能是廉价变卖完其资产。现在摆在人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人们对世通感到更紧张和不信任。”

　　世通昔日的竞争对手开始争夺世通曾引以为荣的客户资源。7月23日，AT&T在《今日美国》、《华尔街日报》等报纸上刊出了整版广告，争夺世通的客户。

　　世通的窘迫状况让其员工深受其害，大批员工失业。当时世通的一位失业女员工接受《花花公子》的邀请，成为其封面女郎。据称当时有超过300名世通女员工报名参加。

　　前首席执行官身陷囹圄

　　“引发糟糕的商业伦理的主要原因可能不是会计丑闻，而是糟糕的经济环境。”2002年，《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罗伯特·塞缪尔森这样认为。这种观点有为安然、世通、北电等造假公司开脱的嫌疑。

　　美国法庭显然没有认同罗伯特的观点。2005年3月15日，世通前首席执行官伯纳德·埃贝斯被判有罪，罪名是在这家公司谋划了一起涉及金额达110亿美元的会计欺诈行为。

　　埃贝斯在自我辩护时一再坚持说，他对世通的任何不当行为不知情。他的律师里德·魏因加滕称：“我们仍认为，他根本没有机会参与欺诈或炮制假世通账目的任何活动。”

　　当年7月，曼哈顿地方法院宣判，针对埃贝斯的证券欺诈、共谋等9项指控全部成立，判处埃贝斯25年监禁。对66岁的埃贝斯来说，25年监禁几乎等于终身监禁。(姜洪军)

　　《i殇·外企志》记者手记

　　电信牛仔演绎“庞氏骗局”

　　“庞氏骗局”源自于一个名叫查尔斯·庞齐的人。从1919年起，他设计了一个投资计划，向美国大众兜售欧洲某种邮政票据。这种邮政票据价值不高，但受国家之间政策、汇率等因素得影响，庞齐的经济行为普通人不容易搞清楚。庞齐宣称，所有的投资都可在45天之内获得50%的回报。最初的一批“投资者”的确在规定时间内拿到了庞齐所承诺的回报。于是，后面的“投资者”大量跟进。最后泡沫破裂，后面跟进的人血本无归。

　　被人称为电信牛仔的埃贝斯所导演的世通发展史，与此有“异曲同工”的味道。《非理性繁荣》作者罗伯特·J·希勒曾指出，为争夺投资人，媒体上的股市明星，以强势行销方式，肤浅地强调一些表象，给大众一种股市只涨不跌的观念。

　　埃贝斯就是这样干的。在电信业和互联网泡沫快速膨胀的背景下，世通扮演着“性感”电信明星的角色，维持着高股价，然后利用股票收购别的公司。当其规模增大后，它就增发股票，然后再进行更大规模的收购，由此循环往复。早期世通依靠良好的成本控制和并购所产生的协同效应，业绩不错。所以当时世通虽有泡沫，但有业绩支撑。但随着世通规模的扩大，股价的飞涨，埃贝斯没有再把重心放在公司的经营上。《财富》杂志曾评价：“埃贝斯不懂得怎样去消化他吃下去的这些东西。他是一个天生的生意人，更关心的是如何策划新的并购，而不是如何把旗下的75家大大小小的公司拧成一股绳。埃贝斯自己毫不掩饰这一点：‘我们的目标不是去抢夺市场份额或做一个全球化的企业，而是做华尔街的第一股。’”

　　搞体育出身的埃贝斯缺乏经济学背景，对电信业的历史沿革及规律了解不多，而且刚愎自用，缺乏学习的态度。譬如他对科技几乎到了厌恶的程度，曾一度拒绝使用手机和呼机，不喜欢接触电子邮件。

　　埃贝斯将世通的希望寄托在股价的坚挺上，但维持世通的高股价有两个要素：一是电信业和互联网泡沫不会爆裂，二是美国电信监管当局会放任其最终形成垄断局面的并购。了解一些经济学常识和美国电信发展史，就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随着美国电信监管当局对埃贝斯疯狂并购的叫停，和电信业、互联网泡沫的破裂，世通为了维持以往耀眼的光环，炮制了震惊世人的财务造假行为。(